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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遊古寺

第一次去京都時沒做任何功課,到了全憑誤打誤撞。遊歷一番後不用說,對京都的寺院留下深刻印象,只苦於知識儲備不夠,為之著迷又無法進入。最明顯的,日本佛寺中那些建築、供奉的佛菩薩造像、儀規、佛畫等等,和我熟悉的中國寺廟相似卻不同,如何正確解讀。

回來後發奮讀書,沒想到就此掉入一個巨坑。從桓武天皇遷都平安京始,日本佛教重心也從奈良轉移至京都。平安時代延續了400年左右,其中最澄、空海東渡,將天台宗和真宗帶回日本,並在京都開山立寺;而後淨土信仰發展,源信禪師創立淨土真宗(號視鸞),信眾中藤原賴道建造了平等院鳳凰堂,供奉阿彌陀佛;又有榮西禪師兩入宋,回日創立臨濟宗,京都也多了禪宗寺院。隨著佛教宗派興盛黯淡,京都的佛寺也繁榮而衰退。

兩年之間,我前後去了京都5次,在京都大小街巷中穿梭,在京都周邊山野中游玩,去了大大小小數十座寺院,手中的朱御印冊子也攢滿了厚厚兩本。其中自然有喜歡而一去再去的,也有無感覺留不下什麼印象的。回憶來,有幾座古寺一定要說。

西芳寺拜謁手續繁多,宛如一道道考驗虔誠之心的關卡。首先,須以往返明信片方式預約,填上參觀日期(可多填幾個日期備選)、人數、回程地址和收件人姓名,貼上郵票,寄去寺院。寺院會將明信片回執遞回,參觀時憑回執入院。

參觀西芳寺每日上下午各一批,皆限制人數。走進佛殿,還是烏泱泱一片人,大家赤腳盤坐抄經,抄完一篇《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方能入院參觀。我原以為,中國人從小描紅練書法,區區抄經並不是難事,可真一筆筆寫起來還真難,《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不算標題256個字,也不多。現代人寫字習慣連筆,或行書或草書,越快越好,而經文是正楷,一筆一畫,少半點功夫就不行,毛筆又總不受控制,稍不慎就塗到筆劃外。我描摹著,時間彷彿在一筆一畫中放大了數倍,紙上鏤空的經文就如一個個牢籠,框束了筆墨,也禁錮了我四處遊走的心猿,我不得不收拾心情,靜下來。

抄經的作用就在於此。遊客入寺院,心情或興奮、或浮躁,面對百千年的古老庭院,也難免走馬觀花,難以窺其精華。而抄經讓人平靜,心平靜則專注,感受力也隨之放大,再入庭院,一花一葉皆蘊藏無限生機。

西芳寺是日本最古老的佛寺之一,原是奈良時代天平年間由僧侶行基在京都附近所建的四十九所寺院之一,500多年間逐漸荒廢,1339年,夢窗疏石改建了庭院,重振西芳寺。夢窗疏石是日本禪宗大師,他在西芳寺中融入了兩種新形式的庭院,一是下部以黃金池為中心的庭院,樹林圍繞池塘,所謂的池泉回游式庭院;另一是上部洪隱山枯山水庭院,由石組構成,為日本最早的禪宗式庭院。禪宗傳入日本並興盛是在12世紀,榮西大師兩次入宋,參謁天台山萬年寺虛庵懷敞禪師,承襲臨濟宗黃龍派的法脈,而後回日本開創了臨濟宗。從時間上看,禪宗在日本興盛晚於天台宗、淨土宗、密宗等流派,但禪宗卻融入日本文化之中,影響了茶道、花道、繪畫、料理等,形成日本特有的幽玄、空寂、閒寂的美學。

我去過京都許多佛寺庭院,其中最著名的金閣寺、銀閣寺庭院,由足利幕府分別建造於夢窗圓寂46年後和138年後;同樣屬於禪宗庭院,著名的如龍安寺庭院、大德寺庭院、南禪寺庭院等;同樣出自夢窗國疏石之手的天龍寺庭院我也去過。相比之下,西芳寺真是另一番風味,它完全和日本庭院代表性的精緻、靜美無關,古樸、原始而自然,有100多種生長了800年以上的苔蘚,也被稱為“苔寺”。滿眼皆綠色,泥土、山石、樹幹上,如鋪了厚厚的綠色地毯,這些植被似乎有一種將時間變得粘稠而緩慢的魔力,除了池塘中巨大的錦鯉慢悠悠的浮上水面吐氣,一切都在靜止中。

我走在庭院中,切切實實感受周遭的一切,泥土、苔蘚的味道,山石、樹皮的觸感,可又總覺模糊,難以將庭院看得真切,陽光被樹林過濾,灑下時如一層光霧,薄而曖昧。我依稀見到一隻白鶴正在林間起舞,再揉揉眼睛看,白鶴已不知去向。一切如夢幻泡影。

走出西芳寺,倒也沒什麼可貪戀的,彷彿從一個夢中醒來,又將開始新一天的生活。西芳寺不遠處,另有一座鈴蟲寺。寺內有一室,沿著牆放了許多裝滿鳴蟲的玻璃櫃子。我跟著遊客們席地而坐,伴著蟲鳴聲聽禪師說禪。我的日語能力尚無法明白禪師的機鋒,且混在其中,邊上人笑我也跟著笑。禪宗不立文字,語言不應該隔閡,萬物皆有佛性,蟲鳴聲沉穩、切實,似金屬色澤,我若有所悟,仙山難覓,這才是芸芸世間的聲音。

侯孝賢為了在《聶隱娘》中還原唐朝,選了京都嵐山大覺寺做外景地。大覺寺高古、清朗,氣質吻合電影背景。大覺寺原本是嵯峨天皇的離宮,用中國的例子來打比方就相當於圓明園。

大覺寺偏居於嵐山一角,並不太容易找到。遊客從嵐山站下車,多徑直去往天龍寺看庭院。我第一次去大覺寺,也是誤打誤撞,從天龍寺後竹林走出,穿過了落柿舍,又拐去了常寂光寺閒逛了半天。那天也是幸運,恰逢京都大雪,走到常寂光寺時只覺雪天中的古剎有一番難以言說的情境,且相比之前天龍寺人山人海,常寂光寺中已是遊客寥寥,沿著小徑向上,突然間雪就悠悠揚揚飄了起來。京都宣揚四季之美,第一次去就遇到了冬雪天。

出了常寂光寺已“沉醉不知歸路”,乾脆一路亂走,誤打誤撞來到大覺寺。寺一側的小路通往大澤池,可我們已過了進入最遲時間,從外邊也看不到裡面的面貌。我們只得訕訕遊寺,卻不覺失望,因為大覺寺是真好看,比我們之前京都、嵐山一路逛過的其他寺院都好。它不是天龍寺的精緻之美,是古樸,故格高。寺中迴廊曲折,繞著繞著,眼前豁然一片水天之色,見到了大澤池。這種感受很難名狀。此時雪已停,但並未放晴,天色灰濛蒙的不知是因為天陰還是臨近暮色,但湖光瀲灩,山色空濛。

恰有一對穿著傳統和服的老夫婦從佛殿另一頭轉來,估計是子女成人,老人們旅行過二人世界,只見先生不停幫太太照相,太太雖白髮滿頭,擺出各種姿勢如嬌俏少女,相當可愛。他們見到大澤池,一聲讚歎,先生請我們為他倆合影,我心中暗嘆,如果我們到時候還能一同周遊世界,該多好。自此之後,我每次去京都都會心心念念再往大澤池遊走一遭。

大澤池好看,是因為水光如巨大的鏡面反射四周景物。秋冬楓葉季節,夜晚亮燈開放賞遊,名為“真紅之鏡”。大澤池之所以水平如鏡,或因人工開鑿之故,原模仿中國洞庭湖的池泉船式庭園建造,在湖四周夾雜栽種櫻花與楓葉,之後就形成了春秋兩季絕景。

後來,讀舒國治的《門外漢的京都》,發覺舒國治也去過大覺寺,是在某個夏日清早,坐上輛公交車就去了,到時恰好遇到暴雨,他就在湖畔亭子裡歇息,一邊聽著雨聲、蟲鳴。我試著去找舒國治提到的亭子,但沒找到,就在岸邊找個地方坐下,那次恰逢櫻花季,湖四周櫻花倒映,水氣氤氳,濕潤潤如暈染,像董源筆下淡墨輕嵐的江南景色。